申斤

前提概要：這是個身體互換的故事。

第五章

「傑諾斯！傑諾斯！」

埼玉的世界像是被掏空一樣，雙腳失去了立足點開始下墜。埼玉抓著金髮改造人的衣領，額頭抵在對方胸前，喊著：

「給我醒來！」

七天以前，埼玉和傑諾斯尚未正式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埼玉和傑諾斯一同來到醫院大門前面，他把手放進連帽衣的口袋中，等待電動門打開後走了進去，他穿過白色的長廊，從眼角掠過的病房彷彿一張張的人生縮影，生老病死、有喜有悲。

有的人抱著初生的嬰兒，留下了喜悅的淚水，有的人為了始終不見好轉的病情而憤恨不已，有的人則是躺在病床上，靜靜地把眼神投射到窗外的天空。更有的人面容憔悴，雙眼緊閉，還在生死之間奮鬥。

兩人在一間病房前停下腳步，門口站在一位黑衣男子，埼玉按著傑諾斯先前給的指示，和黑衣男子表明身分，對方聞言立即讓出大門位置，埼玉拉開了門，只見一位蓄著白色鬍子的男子正躺在病床上面，兩人一進門後，傑諾斯反手就把門帶上，隔絕外頭有窺視竊聽的可能。

床上的男子就是造成此次身體交換的元兇魔王，原本體態微胖的他在漫長的療養期後消瘦不少，整個人反而顯得更年輕起來。在床櫃上有一個小型的揚聲器傳出中氣十足的聲音。

「你們來做什麼！？」

埼玉抬起眉宇，轉過頭對著傑諾斯問道：

「所以這個傢伙是誰？」

「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之前我們在高塔那見過一次。」

傑諾斯這句毫不留情的台詞，使得魔王肩膀抖動，揚聲器瞬間出現破音般的雜音後，分貝大聲地放送著：

「我是魔王啊！給我記清楚！你們這些英雄渾蛋！」

傑諾斯露出漠然的表情，一股異樣的沉默氛圍籠罩在他的身上。埼玉按住傑諾斯的肩膀，傑諾斯才開始向魔王說明他們的來意。

魔王聽到一半，雙手環抱於胸，直到傑諾斯說完後，他問：

「幫助你們，我有什麼好處？」

「沒有好處。」

「所以你是要我單方面協助你們嗎？」

「沒錯！」

魔王和傑諾斯互相對峙，身處在一旁的埼玉也不知道如何反應，只能任由事態繼續發展。

「如果你求我的話，我可以考慮一下。」魔王攤開了手，十足反派口吻地說：

「能看到你們英雄低聲下氣的樣子，我也覺得非常暢快。」

傑諾斯脫離埼玉的掌控，他緩慢地走到魔王的病床旁，以俯瞰的視角掃了魔王幾眼，魔王覺得自己的頭皮像是被一把鈍掉的鋸子來回地鋸著，不夠鋒利的鋸齒延長痛苦的時間，讓他急欲想要脫離現狀。

傑諾斯語氣冰冷地說著：

「如果是在身體交換以前，為了埼玉老師就算要我請求於他人也絕對不會猶豫，但是現在我在老師的身體裡，就必須為我的一言一行負責，讓『老師』對你求饒的畫面，我是不可能讓它發生的。」

接著傑諾斯揮出了拳頭，準確無比穿過魔王的耳旁，打碎床櫃上的揚聲器。魔王的耳廓被拳頭擦破了皮開始泛紅刺痛起來，而強勁的拳風如同一條鞭子打響空氣，使人腦袋嗡嗡作響。

「不過對我來說，擊倒邪惡這一件事不會損害到『老師』的顏面。」

魔王緊扣著牙，一滴冷汗從他額角滑下，接著他從櫃子中拿出便條紙，上頭用筆寫下一串文字，將紙揉成一個紙團，用力地朝門口方向一丟，喊道：

「滾！」

埼玉和傑諾斯一起走出醫院，在回家的路上經過河堤旁的小路，埼玉看著河面上載浮載陳的樹葉殘枝緩緩地流過視野外，原本還帶著夕陽餘暉的天空也漸漸地暗了下來。突然，埼玉從鼻腔輕嘆一口氣。

傑諾斯將視線從手中的紙條移到埼玉的身上，問道：

「老師，您在想些什麼？」

「只是在想剛剛去醫院的事情。」

「老師，即使現階段還沒有成果，但是我已經盡力調查字串的意思，也請了博士來幫忙，相信很快就有消息。」

「雖然這個也很重要，不過怎麼說呢，從醫院出來後，人總是有點沒幹勁。」

「為什麼？」

「可能是突然意識到太多東西的關係。」

「我不是很明白這種情緒。」

「那是因為你年紀還小啊，傑諾斯。」

「老師，我已經十九歲了。」

「還沒滿二十呢，沒喝過酒不能算是一個大人。」

埼玉用手指彈了下傑諾斯的額頭，對方立刻噘起嘴唇，埼玉見狀露出微笑，傑諾斯誤會埼玉的意思，不是滋味地說：

「老師，以『現在』的情況來說，您才是小孩子。」

埼玉先是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繞到傑諾斯的身後，一個下蹲，膝蓋頂了傑諾斯的腘窩，傑諾斯瞬間重心不穩而彎低了身，埼玉則是趁機跳到傑諾斯的背上，雙手環住對方肩膀。

「那就讓我好好地當一次小孩子，傑諾斯。」

傑諾斯不解埼玉突如其來的舉動，只是為此感到面紅耳赤，他伸出雙手分別圈起埼玉的大腿，將埼玉整個人揹在身上。

埼玉將頭靠在傑諾斯的頸間，確認還能抱住的體溫後，抬頭看著眼前更加遼闊的夜景和星空，開心地說：

「視野變得好清楚啊。」

「因為老師您現在處於高處，加上我的機體有裝載夜視功能。」

「我說你一板一眼這點還真像個老爺子。」

三天過後，關於那行字串的涵義依舊是無解。

埼玉對此沒有太過在意，與其相比，傑諾斯卻日漸急躁起來。

啪嚓－從廚房傳出盤子碎裂的聲音，所幸傑諾斯有戴著塑膠手套，才沒有讓碎片劃破了手。

埼玉放下手中的漫畫，走進廚房對著傑諾斯說道：

「都已經第三個了吧，換我洗吧。」

「十分抱歉。」

傑諾斯脫下了手套，全身散發出的氣息壓得在旁的人快要喘不過氣，埼玉搔著臉頰，戴上手套，繼續傑諾斯未完的工作，然後向傑諾斯搭話。

「傑諾斯，現在無論我說什麼，你都要認真地回答我。」

「是的，老師。」

「為什麼很多英雄在攻擊時，都會喊出招式的名字？」

「招式名字？」

「你的話不也會喊什麼嗎訊嘎部落？」

「正確來說，是念machinegun blow」

「不要在意那種小事，吶，為什麼？」

「我不清楚其他人的情形，是我的話，」傑諾斯專注地回想自己戰鬥時的情景，拳頭不自覺地握緊，然後說道：

「很自然而然就會說出口，說出口後，招式在速度、力量上都有提升，至於原因，我認為是加強要完成招式的決心。」

埼玉把洗好的碗盤放在架上晾乾，他脫下手套後放回原處，然後來到傑諾斯的身邊，將對方的想法重新組裝又添加自己的想法，在特定字句加重語氣地說著：

「這樣的話，如果我的招式叫做『把煩惱說出來』，那麼我喊出後，你會對我說嗎？」

傑諾斯睜大著眼睛，過了好一陣子，眼皮才慢慢地闔上，聲音平穩地說：

「老師，讓您多費心了。」

埼玉拍拍傑諾斯的肩膀，瞇起的眼飽含寵溺。

「那麼『陪我去超市吧』。」

「好的。」

新的白天開始，埼玉像翻書般啪地睜開眼睛，自從進到傑諾斯的身體以後，他才發現改造人的身體沒有他想像中簡單，就像睡覺這一件事，到了一定時間，視窗會自動出現訊息提醒要進入睡眠，而當腦部完成睡眠階段便會倏然清醒。

不過即使這樣，傑諾斯進到自己的身體以後，作息還是非常規律，每天他迎接的都是對方已經疊好放整齊的枕具和從廚房傳出的油煎香氣。

結論還是人的因素佔大部分。

「老師，有一件事想要和您討論。」

「你就說吧。」

埼玉用筷子想將盤子上的煎蛋劃成適口的大小，但是劃了幾次仍沒成功，索性直接夾起整片煎蛋放在自己碗上，然後一口咬著煎蛋，一口挖著白飯地吃。

「有關於字串的分析，我想要找童帝幫忙。」

「童帝？」

「S級英雄的一員，以高智商、高科技而聞名，在一些研究單位也非常活躍。」

「難怪那麼耳熟。」

埼玉暫且先放下碗，沉吟了一會兒，問道：

「所以需要和我討論的地方是？」

「雖然我和童帝平常沒有任何往來，但是以S級英雄的身分去見他，對方多少也會先聽我的請求，只是……」

「意思是要『我』在場吧？」

「是的。」

「那等下我們就一起去一趟吧。」

「老師，真的有勞」

您了。傑諾斯還沒有把話說完，突然被人塞了一口食物，舌頭馬上嘗到培根的香氣和鮮味，他看著坐在對面的埼玉手上的筷子還停在半空，對他說著：

「這是我們倆的事情對吧？」

傑諾斯默默地把培根咬碎後吞下，腦海則是浮現出剛才埼玉親手餵食自己的畫面，他的內心為此動搖，但是一抬頭發現埼玉的表現仍和往常無異，他不由得大聲喊著：

「老師！」

「怎、怎麼了？」

「您對我說的喜歡到底是哪種喜歡？」

「啊？」

埼玉目瞪口呆，當他意識到傑諾斯指的是前些時候的對談，疑惑地問：

「我沒說嗎？」

「您沒有說。」

「這樣子啊……我說的喜歡大概就是對徒弟的喜歡吧。」

「就這樣？」

「啊？」

不然還有哪樣？埼玉心想。只見傑諾斯突然陷入低迷中，嘴上先是一陣碎念，「果然……老師這個人根本就……」，然後聲音壓抑地說：

「那還請老師多一些自覺，不要做些會讓人誤會的事情。」

「誤會什麼？」

「您對我的喜歡和我對您的喜歡是一樣的。」

傑諾斯丟出猶如繞口令的字句，這讓埼玉不禁喃喃自語起來。

「您對我的喜歡和我對您的……我說啊，所以傑諾斯你對我的喜歡是怎樣？」

才一說完，埼玉被傑諾斯用手掌蒙住了雙眼，他疑惑地喊著：

「傑諾斯？」

埼玉無從辨識傑諾斯現在的表情，耳邊傳來『自己』不自然的聲線。

「在身體交換回來前，請不要再問了。」

如果在這之前被您拒絕，即使想要躲開也沒辦法，因為『您』還在我這裡。

傑諾斯沒有把這層心思說出，但是身旁的氣流彷彿為之凝結般，直到埼玉眼前再度充滿光明，仍有一道無形障壁隔開兩人。

埼玉原本還想說些什麼，最後選擇咽在喉嚨，不再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