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斤

前提概要：這是個身體互換的故事。

第三章

很早以前，埼玉就發現傑諾斯對自己有著高度的評價，不僅僅是將自己的一舉一動記錄下來，甚至會盡可能效仿，就拿跑步姿勢來說，以前對方都像個單箭頭，盡可能地壓低身體，兩手順著風勢擺在身體兩側，然後筆直地衝出去，現在則是會學著自己挺直身，揮動著左右手，腿部姿勢如挖土機一步一步地鏟向前。

任誰也知道前者的動作才是最不費力的吧。

埼玉雙手抱緊著頭，自己已經沒教他什麼東西，還讓他越學越不像話……

以這件事作為契機，開完英雄協會的會議後，到場的英雄鳥獸散離開現場，埼玉頂著傑諾斯的外表，環顧四周，叫住平時算有打交道的銀牙。

「老爺子。」

「傑諾斯氏？」

銀牙睜眼瞧著埼玉，將對方上下打量一番後，為了消除掉內心的困惑，隱藏在鬍子下的脣形重重地抿了一下。

難道也到了耳背的年紀，誤以為是埼玉氏的銀牙細瞇起眼，眼尾佈滿笑意地問：

「有什麼事情嗎？」

「能問下平常您是怎麼教導徒弟的？」

「為什麼會突然好奇這一件事？」

「啊，沒什麼……」

埼玉做了個擦汗的動作，儘管實際上傑諾斯的身體沒有所謂的汗腺。

銀牙雙手交疊放在背後，背彎曲著，試探地說：

「埼玉君是個很隨意的人。」

「喔，是啊。」

埼玉不解為什麼此時會出現自己的名字，但是姑且先做了回應。

「大概也不會準備一套訓練課程，讓弟子從中操練學習。」

「……是。」

「而且就算問他，他大概回答不出所以然。」

「……是。」

「所以你對追隨埼玉君這件事感到遲疑，想要成為我第二名弟子對吧？」

「……不、不是。」

埼玉揮手否決這項推測，銀牙用手指順了順鬍子，說道：

「真可惜了，如果你加入的話，以你的素質，很快就能參透流水岩碎拳呢。」

此時，一個粗獷的聲線插入這場對話中，使得兩人不約而同地往聲音方向看去。

原子武士一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一手則藏在衣袖中，由於嘴上噙著草根，字句像是悶在口腔裡面地說：

「你們是在商討什麼？」

「我還以為你已經先走了。」

「確實，這種沒意義的會議，一開完後就想要頭也不回地離開現場，不過你們倆的組合讓我頗為玩味。」

「只是一般的對話罷了。」

見原子武士狐疑地單挑起眉，銀牙將事情的始末原封不動地說一遍。

「居然會讓自己徒弟產生這種困惑，我看這師傅還是不成火候啊。」

原子武士嘴上的草根一上一下地移動，說著：

「不過說到教徒弟的方法？我門下的弟子素質都非常好，通常指點一下就能進入狀況，要說的話，最多就是讓他們在劍道之路上，能持之以恆。」

原子武士對著銀牙輕抬下巴，說道：

「你的部分，願聞其詳。」

銀牙雙手擱在背後，仰起頭看著天花板，燈光將他佈滿皺紋的臉照得十分明顯，這使得他每說出一個字，就像一顆石頭投到湖面，盪出的漣漪顯現當時的不安，隨之又迅速地回歸平靜。

「畢竟是在經營道場，總是有套制式化的訓練流程，不過自從那件事發生後，現在只剩一個徒弟，雖然他的資質普通，但是他做事很勤快，對我也很尊敬，只要他還有心的話，還會繼續將他打磨一番。」

生為人師的兩人心有靈犀地相視一笑，而具有同樣身分的埼玉卻眼神漠然地看著事態發展。

完全就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啊。

埼玉緊閉起嘴，直到兩人再次將焦點放在金髮改造人的身上。

「說起來傑諾斯君的問題不是要從『老師』的位置出發，而是『徒弟』的角度才對。」

「這點我和你同意見，銀牙。既然這樣的話……」

原子武士從懷中抽出手機，電話接通後，沒有任何寒暄問候，只有簡單俐落地丟出兩個字：

「速來。」

埼玉一頭霧水地看著在旁的銀牙也同樣拿起手機，和原子武士相比，明顯多了幾句交代。

以兩人掛斷手機的時間點開始做計算，不過十來分鐘，一個男子穿著一身金屬盔甲，配戴同款式的金屬頭盔，笨重的裝備不減其奔跑速度，像道銀色閃光穿入英雄協會。

他停在原子武士的面前，銳利的目光從頭盔內探出，畢恭畢敬地答道：

「師傅，居合鋼在此參見。」

原子武士扭過頭，對埼玉的方向點了下，說道：

「今天你的一言一行可能成就普通的對手，或者可畏的對手，跟改造人好好地談談吧。」

金屬盔甲因為垂肩的動作而發出碰撞聲響，居合鋼不解地掃過眼前三人，最後停在金髮改造人身上，但是對方沒有回應。

銀牙解釋著說：

「就是讓年輕人彼此交流交流而已。」

居合鋼還是對眼前狀況感到一知半解，然後一個穿著道服的男子，形色倉皇地闖入英雄協會，頭上戴著白色布巾，上頭沾了許多灰塵，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在、在大掃除。」

語畢，茶嵐子才驚覺自己手上還拿著抹布，就一股腦地衝了過來，連忙把抹布藏在身後，尷尬地笑了幾聲。

「很好，全員到齊。」

銀牙把茶嵐子硬推向前，接續說道：

「接下來就是你們的事了。」

「咦咦咦咦！？」

茶嵐子瞄了一下眼前的兩人，一個穿著金屬鎧甲，面容全罩在頭盔下，陰影下的視線讓人不寒而慄，一個雖然彼此認識，但是兩人的互動談不上友好。

茶嵐子不由得朝門口移動身軀，卻被銀牙一把抓住後邊衣服，像個被提起的動物，只能胡亂地在半空踢著腳步。

在這之後，一個奇妙的光景在一間露天咖啡廳誕生了。

埼玉、居合鋼和茶嵐子三人圍著一張圓桌坐下，始作俑者的原子武士和銀牙早就已經消失蹤影。

埼玉直盯著桌上的玻璃杯外面泛起的細密水珠，因為凝結在一起而迅速地往下滑落，杯子底層開始積起一片水漬。

所以我說這是什麼發展。

埼玉慶幸自己仍處在傑諾斯體內，只要有意識地斂起面容，就算內心已經慌張不已，也絕對不會表現出來。

與之相比，茶嵐子左手面對S級英雄，右手對應A級英雄，他啜飲著飲料，故意放慢速度地喝，以便營造出自己有事在忙的樣子。

居合鋼脫下了頭盔連同腰間的武士刀放在桌子一角，被壓塌的髮型使得他過度正經的表情多了幾分親切，他一手按在刀鞘上，說道：

「事情原委我知曉了，總之是要說服你加入銀牙的門下，是吧。」

雖然徵詢著傑諾斯的意見，但是語氣卻是不容質疑的堅定，聞言的茶嵐子差點沒噴出水，咦了好大一聲。

金髮改造人遲疑一會兒，雙手環胸，回答：

「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你在原子武士門下的經歷。」

「我的？」

「是的。」

埼玉完全不曉得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單純只是想要把發言權移交別人，居合鋼往椅背一靠，手也很自然地握著刀鞘放到身體一側，過了晌久，回道：

「雖然不懂原子武士師傅為什麼要為這種事勞費心神，但是我會回答你的。」

居合鋼開始描述他遇到原子武士前的過往。

為了自己的信仰，奉獻一切，即使流乾體內的每一滴血也是在所不惜。

居合鋼在英雄職業興盛前，憑藉一己之念，以西洋武士的姿態，對抗那些為非作歹的人。

他取得了勝利，應證邪不勝正，但是也會遇上敵人過於強悍而難以匹敵的狀況。

但是他終究是留下了一口氣，捶胸頓足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沒有能力去保護他人。

在那些重大災難後，一座座的紀念碑被肅立起來，曾經參與過程的他定期會提著鮮花去弔唁付出生命，成就和平，被世人稱之為『英雄』的人。

諷刺的是，一個怪人試圖在此掀起腥風血雨。

他飛身地擋在怪人面前，手持著西洋劍直視怪人，之所以沒立刻發動攻勢，一是尚未摸清敵人底細，二是顧慮周遭尚未脫逃的人。

但是就在此時，怪人快過他的反應速度，一把把尖銳如針，刀尖具有倒鉤設計的小刀，插進盔甲隙縫當中，刺傷關節部分，刀柄上聯繫著鎖鏈，敵人抓緊鎖鏈，縱身一躍翻過高聳的紀念碑，將鍊子固定在突起的石雕裝飾上跳了下來。

居合鋼被迫地高舉雙手，鮮血從完好的盔甲裡面滲出。

怪人抽出一把短刀，要給其致命一擊時，居合鋼無顧身體被撕裂的痛，從鎖鏈上扯下手臂，一個快步向前，高舉起西洋劍，試圖帶上劍身的重量加大劈砍的力道。

下一瞬間，耳邊開始傳來細碎堅硬物體敲打金屬盔甲的聲音。

怪人用短刀擊碎他的劍，同時一個側踢，讓他失去重心跌落在地，頭盔脫離頭部在地面上翻滾，當聲音全部噤聲下來時，他才聽見在腦海中那絕望的悲嘆。

敵人的刀毫不留情地劈下，速度之快，他甚至沒來得急閉上眼睛，一抹鮮紅綻開在視野中，接著一道劍聲閃過，敵人被一分為二地倒下。

身穿紅色披風的男人轉過身，簡單俐落地問：

「還行嗎？」

尚未從恐懼中脫離的居合鋼，仍然露出不可置信的臉，反問：

「你是誰？」

「啊咧啊咧，在問別人姓名前，不是要先報上自家門嘛。我是原子武士，知道這個就夠了。」

原子武士正準備拉起居合鋼，聽著對方喃喃自語地說：

「……碎了，還是太弱小了。」

原子武士收回了手，取而代之將自己的佩刀投到居合鋼的懷裡，說道：

「這把刀送你了。」

「為什麼？已經沒有敵人了。」

「那就把它當作拐杖，試著讓自己站起來。」

居合鋼結束了這段回憶，接續說道：

「當初只是抱著要歸還這把刀才去尋找原子武士師傅，結果就是……」

此時，遠處傳來了尖叫聲，一名狀似棕熊的怪人一邊破壞街道一邊衝向埼玉等人的所在。

處在龐然大物身下的三人全身佈滿了陰影，怪人站穩雙腳，一道利爪即將要劈下的瞬間，居合鋼握住刀，先用刀鞘擋下攻勢，確認另外兩人已經跳開了身，才使勁地往上一推，怪人因此重心不穩，頭部往上仰起。

居合鋼抽出了刀身，一個劍光掠影，被斬首的怪人噴出大量鮮血倒下。

他甩去刀上的鮮血，說道：

「沒有原子武士就不會有現在的我，值得追隨的師傅就是會讓你萌生『就是這個人』，然後全心全意在其門下學習。」

茶嵐子聽了感同身受，同意地說道：

「就是這樣，接下來來聽我的故事吧。」

「不了，」埼玉搖了搖手，接續說道：

「現在不是坐下來聊天的時候，再說我也有點累了。」

埼玉撒了謊，改造人的身體並不會感到疲倦，但是之後的話，則是發自內心地說：

「謝謝你們兩位。」

埼玉回到住所已經傍晚時分，他原以為開門後會聽見傑諾斯煮飯的聲響，但是室內卻是無聲無息。

直到他走進起居室，發現『自己』靠在折起的棉被上打著呼嚕。

埼玉蹲下身觀察著『自己』，覺得有些新鮮，一時間也不忍叫醒對方，當他要起身時，對方猛然睜開雙眼，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壓向地面。

「傑諾斯？」

埼玉瞧著在他身上的傑諾斯，對方眼神空洞，慢慢地低下頭，兩人的吐息即將糾纏在一塊。

埼玉一急之下，直接往對方的胯下狠狠地踢上去。傑諾斯立即就清醒過來，整個人像隻蝦米縮在埼玉的身旁。

不會把自己的孫子踢沒有了。

埼玉想要幫傑諾斯搓揉痛處，以減緩對方的疼痛，但是意識到這舉動衍伸出的意味，耳朵一陣燥熱，連忙地縮回手。

一種尷尬式的沉默降臨這個空間，直到傑諾斯悶哼出聲，小聲地喊道：

「老師。」

「嗯？」

「我剛剛才意識到，老師是伴隨著多麼大的風險在和怪人戰鬥，或者就是這個代價，老師才會變得這麼強大。」

「傑諾斯，我聽不懂。」

「我會要求博士替我裝上人工陽……」

「住口！再說的話就把你趕出去！」

一番折騰之後，傑諾斯正襟危坐地跪在埼玉面前，說道：

「抱歉，下午一閉上眼，就睡著了。」

「嘛，其實這件事我沒有太在意。」

埼玉搔著臉頰，為了解決盤踞在心中，甚至花費一個下午，也沒獲得解答的問題，他問：

「銀牙和原子武士，你喜歡哪個？」

如果知道傑諾斯對誰更具有好感，至少能以那個人為範本去做一番努力。

埼玉心想。傑諾斯認真地思索這個問題，回答：

「實力來說，兩人不分軒輊，我不瞭解老師您想要表達的意思。」

傑諾斯低頭請示著埼玉去做進一步的解釋，埼玉無奈之下，直白地問：

「如果要選一個人拜師學藝的話，你會選哪個？」

「我已經是老師的徒弟了。」

傑諾斯聲明這個事實後，埼玉差點把怕會誤人子弟的想法吼出，終究隱忍下來，正經地說明著：

「這只是個假設罷了。」

「那麼老師，」傑諾斯反問著埼玉，接續地問：

「如果是所有S級英雄擺在你面前，你會選誰作為徒弟？」

「為什麼話題會跳成這樣，再說人家也不見得願意。」

「還請老師回答。」

「……改造人那一個。」

「驅動騎士和我，誰呢？」

「年紀小的。」

「是童帝嗎？」

「就是你啦！」

埼玉吼出聲來，傑諾斯的眉宇舒展開來，嘴角挾著笑意地說：

「為了要回應老師的心意，同時也是我自身的盼望，我只願意當埼玉老師的弟子。」

「這樣真的好嗎？」

「是的，從第一次見識到老師的強大，就打定主意要成為您的弟子，無論用上何種手段。」

「後面那句給我劃掉。」

傑諾斯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嚕作響，埼玉嘆了口氣，半是無奈地說：

「那麼晚了，直接去外面吃吧。」

「好的，老師。」

兩人肩併著肩，在夜幕下，街道空無一人，原本會讓人開始胡思亂想，深怕暗處會有危機的氛圍，因為有對方的陪伴，反倒使得這場散步變得寂靜悠閒。

埼玉將傑諾斯的想法反覆思索後，得出一個結論。

「傑諾斯，如果未來你找到更值得學習的人，不用顧慮到我。」

埼玉看著『自己』的臉毫無表情可言，斬釘截鐵地說：

「假設性敘述通常都是建立在不會成真的前提下，所以老師請您不用擔心這點。」